关于季羡林,有一个很著名的故事。
有一天,北大新生入学,有个新生因为行李太多,不方便办报到手续。
正当他一筹莫展的时候,身边刚好路过一个老校工。
新生看老校工长得慈眉善目,便请求他帮看行李,对方爽快地答应了。
等到几天后,在开学典礼上,新生才震惊地发现,这位“老校工”,居然是副校长季羡林。
从此,季羡林平易近人的名声,就在校园里传开了。
和季羡林并称“燕园三老”张中行先生,曾这么评价季羡林:一是学问精深,二是为人朴厚,三是有深情。
在上世纪灿若星河的学者当中,季羡林一直是个特殊的存在。
一方面,他常因为卓越的成就,被冠以“国学大师”、“学术泰斗”的美誉;但另一方面,他又经常主动摘下光环,把自己放在普通人的位置上。
“像我这样性格的一个人,我是颇有点自知之明的。我离大师,还有相当大的距离。”和很多自视甚高的学者不同,质朴和厚道,一直是季羡林性格的底色。
1911年,季羡林出生在山东的一个小县城。
彼时由于八国联军的侵占,整个中国风雨飘摇,穷,成了季羡林年少的关键词。
6岁之前,他没上过学,也没吃过一顿饱饭,一直到1917年,才被叔父接到了济南。
然而,随着日寇的入侵,学堂的平静,很快被打破了。
当时季羡林的学校有一个校长,叫鞠思敏,日本人想请他做官,但被他严词拒绝。
当着学生的面,这位老校长说:“我宁愿挨饿,也不拿日本人的面粉!”在校长的影响下,季羡林的心里深深埋下“爱国”的种子。
随着学生运动愈演愈烈,季羡林也加入了示威的游行中。
他和同学一起撬铁路、烧日货,甚至曾以卧轨绝食的方式,逼蒋介石出兵抗日。
日军烦透了这些中国学生,经常针对学生,发动枪杀。
有一次,季羡林就被日本军官拦下,盘问身份。
面对日军凶神恶煞的嘴脸,季羡林强作镇定,说自己是商人,才逃过一劫。
1930年,季羡林考上清华大学,毕业后,远赴德国留学。
因为在语言学习上,颇有天赋,所以季羡林立下志向:一定要学中国很少有人掌握的、又给全世界带来深刻影响的语言。
但这其中,偏偏不包括日语。
回国后,季羡林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跪下来,亲吻脚下的大地。
“平生爱国,不甘后人,即使把我烧成灰,我也是爱国的!”后来,有媒体做了一个关于季羡林的专访。采访到最后,摄制组请求他写几个字。
季羡林不假思索,挥毫写下:我的中国心。
回想起季羡林留德的十年时光,有个女子的名字,不得不提。
她就是季羡林邻居家的女儿——伊姆加德。
两人曾在朋友的介绍下,有过一面之缘。
一来二去,两人便熟络了起来。
伊姆加德逐渐喜欢上了这个来自中国的青年才俊,而季羡林面对眼前美丽的少女,也逐渐动心。
伊姆加德的妈妈也看出了两个年轻人的心意,她经常隔三差五地,邀请季羡林来家里做客。
这是季羡林生平中第一次感受到爱情的甜蜜,但,他心里除了欢喜,更多的是悲哀。
原来,早在留德之前,季羡林就已有婚配。
18岁那年,季羡林奉父母之命,和妻子彭德华成婚。
尽管如此,彭德华却是标准意义上的贤妻良母,她上敬公婆,下爱子女,深得季羡林敬重。
一边是心心相印的爱情,一边是沉甸甸的责任,季羡林陷入了矛盾之中。
刚好剑桥大学向他发出了当老师的聘请,有人就建议季羡林,和伊姆加德一起去英国,趁此机会,斩断前尘。
可季羡林再三思考后,并没有这么做。
他说:“去英国,对于我个人来说,的确可以进一步深造,又可以有自己的感情。
但是,我不仅热爱自己的祖国,而且妻子德华是再好不过的人了,我很尊敬她。
所以,我一定要回国。”因此,当二战的硝烟平息,季羡林毅然收拾好行囊,回到祖国。
临行前,他和伊姆加德告别,看着即将远行的爱人,伊姆加德流下了眼泪。
她太清楚季羡林是什么样的人了,他背负了太多,又经历了太多,所以心里最看重的,就是责任。
与其挽留,不如成全。
季羡林重新回到了家人身边,成为传统意义上的好丈夫,好父亲。
而伊姆加德,此后再也没有嫁人。
有人曾在几十年后,去探访过伊姆加德,发现她还住在以前的阁楼里,家里放着一台老旧的打字机。
为了守护年少的爱情,她付出了一生的光阴。
季羡林回国后,曾经过老师陈寅恪的引荐,被聘为北京大学教授。
可好景不长,到了特殊时期,陈寅恪被从讲坛拽下,备受凌辱和折磨。
就连季羡林,也被学生背叛,赶进了牛棚,天天忍饥挨饿。
有人曾鼓动季羡林:但季羡林却选择了沉默。
几十年后,他在回忆录中写:“虽然经人再三动员,我却始终没有参加到这一场闹剧式的大合唱中去。
现在时过境迁,想到我没有出卖良心,差堪自慰,能够对得起老师在天之灵了。”上世纪七十年代,季羡林复出,担任北京大学副校长。
从前背叛过他的学生,都怕季羡林借机“报复”,老远见到他,都躲得远远的。
但后来季羡林写回忆录的时候,却没把任何一个伤害过他的人写进去。
季羡林说:“对待一切善良的人,不管是家属,还是朋友,都应该有一个两字箴言:一曰真,二曰忍。
真者,以真情实意相待,不允许弄虚作假;对待坏人,则另当别论。忍者,相互容忍也。”在学校里,季羡林一向以“朴厚”著称。
季羡林不仅帮学生疏通了关系,而且特意抽出了一天时间,陪学生去了图书馆。
当时季老已经90岁高龄,却硬是冒着零下十几度的寒风,听了两个小时的讲座。
有人劝他说:“就算是为学生,也没有必要冻两个小时呀。”季羡林反驳说:“有必要,因为他讲的有些东西,我还不了解。”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2006年,季羡林被评选为感动中国十大人物。
他的颁奖辞里写道:一介布衣,言有物,行有格,贫贱不移,宠辱不惊。
学问铸成大地的风景,他把心汇入传统,把心留在东方。”这位饱经世事的老者,把经年岁月的龃龉,都柔化成了海蚌含沙般的温厚。
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他走过风雨,也依然从容。
在季羡林北大郎润园故居前,有一块池塘,里面有季老亲自栽下的莲花百朵,每到夏天,花叶纷披,幽香婷婷。
先生故后,人们都把这里的荷花,叫做“季荷”
之所以这么叫,一是因为池塘里的荷花,确为先生所种,二是因为先生品性如荷,才高行洁,温厚随和。
回望季老的一生,对国家,保持热忱;对家人,坚守责任;对学生,如春风化雨;对老师,心怀感恩。
一如先生谈“人生四要”时,给自己定下的行为准则:爱国,孝亲,尊师,重友。
他用一生,为后人竖起了一座品格的丰碑。
如今,北大朗润园荷香悠悠,一如季老生前所植。
风送花香,先生的音容笑貌、往事种种,似乎又浮现在眼前。
人生变幻莫测,唯有人品可立一生。
一个人的担当、操守和处事态度,永远是比学问更珍贵的东西。
一如罗曼罗兰说的:“没有伟大的品格,就没有伟大的人,甚至没有伟大的艺术家和伟大的行动者。”或许,这也是季先生深受后人景仰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