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与钱钟书1936年前后,鲁迅故去时,钱锺书刚清华大学毕业没多久,且正留学在外,也还没有任何著作正式出版,其声名只在清华小圈子内流散。基本上,鲁迅是不大可能知道,有这么一号人存在的。
而对钱锺书而言,鲁迅的大名自是从小就如雷贯耳的,加上他后半生始终生活在“独尊鲁迅”的环境之中,完全无法绕开。可问题的蹊跷在于,就是这种情况下,且钱氏生平又那么臧否人物,对鲁迅却几乎置若罔闻,不议不论,让人好生奇怪。
无锡钱钟书故居,此为其少年时代卧室钱锺书的忽视,到底是一个莫之致而致的习惯问题,还是取瑟而歌的别有深意,确实是一个有趣的话题。
就我个人体会而言,这本身是不构成疑惑的。我想,这个问题之所以会出现,会引起注意,多少是因为对钱锺书为人的隔膜所致。
钱钟书的“围城”世界钱基博与钱钟书父子,1950年代,武汉他幼年时,其父钱基博就告诫他,“我望汝为诸葛公、陶渊明;不喜汝为胡适之、徐志摩!”,他以后志行,确实不忘父训,“可谓孝矣”所以,他的《谈艺录》、《管锥编》引用书籍近万部,涉及到的人物之多也如“录鬼簿”,但绝少有“活人”的身影。
据名学者傅璇琮在《缅怀钱钟书先生》的记述,钱钟书曾对他说过:“拙著四二八页借大著增重,又四一六页称吕诚之遗著,道及时贤,唯此两处”,时为1984年。这就是说,以《管锥编》、《谈艺录》之囊括四海,谈及的现代人物仅有两位,一为吕思勉,另一即为傅公。
孤岛上,鲁迅式的“一个都不宽恕”这是钱锺书的心高气傲处。他的一生,绝少有行迹密迩的私交,对同时代的知识分子,总体态度也是轻视的,几乎懒得一提。偶尔有几个人被点名,要么就是私下闲谈说到,要么就是机锋中寓有深意。
这是一个自觉的选择。没有提及鲁迅,在我们看来,是一个问题;但是在他本人心中,大概也从来没觉得这算得上是一个事情吧。
钱钟书、杨绛夫妇及独女钱媛1980年代前后,出访美国1956年何其芳发表《论阿Q》,对鲁迅小说中的人物评价提出异议,受到众人非难,但钱氏却是赞成者,并举大量例子提出所谓“阿Q精神”塑造平淡无奇,在古今中外的大量作品中都能找到;他生前未公刊的《容安馆札记》第84则中,对于鲁迅所主张的直译的翻译论,相当的不以为然。
“小时候,想成为鲁迅那样的作家;现在才明白,自己不过是他笔下的可怜人”钱钟书遗著《管锥编》——这些年我读的最慢、最多的一部书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官方代言,是应酬敷衍,并不能视为他自己的心声。
钱锺书尽可能地避谈鲁迅,而且对他没有好感,原因除了彼此的人生旨趣确实大相径庭不相为谋之外,应该也是有不便言明的私人恩怨掺杂其间的。
钱基博武汉旧居“朴园”,建于1930年代,掩映在昙华林附近而且,因为鲁迅的大名与好斗,钱锺书的至亲都曾和鲁迅闹过不开森。校订其事实,勘察其情伪,这多少是会影响到他对鲁迅的看法的。
《鲁迅全集》——可称几十年来影响中国当代知识分子最巨的一部书杨绛与其三姑,1938年因保护妇女而死在日军屠刀之下的杨荫榆对于此事,杨绛至老犹耿耿于怀,晚年写《回忆我的姑母》,照样不提及鲁迅,但春秋笔法式地写道,“1924年,她做了北京女子师范大学的校长,从此打落下水,成了一条‘落水狗’”,为姑母打抱不平,对鲁迅隐然贬斥。
钱锺书虽然从未说过此事,但他们伉俪情深,“意见可以互换”,既然杨绛都不能原谅鲁翁,钱锺书又怎可能对鲁迅有好感?
其实,钱锺书自己,即便抛开所有恩怨,对鲁迅也是成见甚深的。就价值理念而言,他们可称“互为反对者”他不提鲁迅,甚至反感鲁迅,我以为这是核心的原因。
钱锺书的一生,一贯秉持群己权界论立场,自觉远离政圈,推崇学术与人格的独立性,厌恶任何外在的压迫力量,所有人都视为圣眷隆宠的译事工作也不觉得多荣耀,对于左翼盟主的鲁迅,尤其是被捧起来高高如神的鲁迅,我们不难想到他那高傲的表情的。有所不取,良有以也。
恩怨已散,各留先生之风钱钟书是个聪明人,极懂明哲保身之道,知道老虎的尾巴碰不得,后半生似乎一直都在刻意回避谈论鲁迅。他的心底,应该是没把鲁迅看得多重的。好不好另说,可这应该是件事实。
钱钟书没刻薄批评鲁迅,以他嘴不饶人的作风,都算是菩萨低眉笔下留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