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在《杂说四·马说》中提到“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对于白景琦而言,季宗布便是他的伯乐,是他一生的贵人。
少年白景琦,他在药材堆里,给兄弟们喝尿,他坐在门前讨饭当叫花子,跟着三爷喝花酒,给先生的鼻里灌臭豆腐汤儿,给先生头顶放盛满墨汁的砚台,他无“恶”不作,却无人能管,简直就是混世魔王。
初看《大宅门》时,特别纳闷,如此天差地别的两个人,为何能成为师生?为何季宗布选择当白景琦的老师?
白家世代行医,诠释了真正的医者仁心、治病救人、救死扶伤。
白家几代人骨子里刻的骨气:我行走于这天地间,心怀朗月,治病救人,救死扶伤,我行善积德,无需回报,而当强权压骨,我宁死不肯卑躬媚骨,因为我无愧于日月山河,亦坚信这黄天厚土亦不负我。
街头,白大爷看见一老太太昏倒在路边,赶车的马夫劝他不要多管闲事,这年头这种事多了,不是冻死的,就是饿死的,根本管不过来。可偏偏白大爷就管了。他不仅救活了那个老太太,还免费给老太太看病抓药,甚至拿出五两银子给老太太,让白家的马车亲自把老太太送到家。
对于老太太而言,这是活菩萨的行径,是救命的恩泽,是涌泉的恩情。可对于这件事,白萌堂是这样对朱顺,也就是那个老太太的儿子说的:这种事太多了,我一点也记不起来了。这是应当的,谁也不能见死不救。老大是大夫,治病救人是他的根本。
何等的云淡风轻,何等的习以为常,可偏偏越是这样的随意,也就越显出了白家作为医者的仁心。
白家二爷诊出了詹王府大格格的喜脉,詹王府砸了白二爷的车、杀了马。白萌堂为争口气,为保住白家老号上百年的名声,他保下大格格的一对双棒。
因为这件事,白家和詹王府彻底结下了梁子。慈禧太后害死了詹王府的“二格格”,詹王府明知道跟白家大爷无关,可偏偏就要逼着无辜的人去死。
白家大爷被冤判了斩监候,白家大奶奶闻讯后,上吊自尽。
白家真真的是,家破人亡。一辈子治病救人,一辈子积德行善,就落了一个这样的下场。
明明是詹王府害得白大爷落了个斩监候,可詹王府却想请白家大爷给詹王府的老福晋看病;明明是詹王府无故攀咬,导致白家大奶奶上吊自尽,可詹王府却期盼白家大爷给老福晋看病的时候不要把真相告知老福晋一二;明明是詹王府让白家家破人亡,可詹王府却反过来要白家大爷治病救老福晋。
杀子之仇、家破人亡之仇、损毁白家老号上百年的名声之仇,何等的不共戴天、何等的不世之仇、何等的切骨之仇。可当詹王府的人找来,白萌堂竟然毫不犹豫地同意了:治病救人是咱们这行的根本,不管有什么冤仇,也不能见死不救。告诉老大,答应他们,就说我说的。
白萌堂曾经说过一句话:白萌堂一生遵循祖训,从未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
是啊,白家世代行医,医者仁心,他们只记得施善、治病、救人,从未存过害人的人,从未做过害人的事儿。
季宗布亦是个善良的人,他是一个侠者,侠者仁善。
这一点从他施救不相识的年幼的白景琦便可看出:因为白家与詹王府的纠葛,所以贵武让人在集市上绑走了白景琦,给白家送去了匿名信,要求一万两白银赎回孩子。
白景琦被绑在神机营,是季宗布拉起睡眼惺忪的白景琦便要走,是季宗布拿了一张硬木牌九放在手心,大拇指轻轻一捏,那牌九顿时变作了粉末,以此吓退了绑票的四五个人。
如同白萌堂对朱顺说的那样,白家治病救人,从不计回报。季宗布亦是如此,他施善,也从不计回报。
他救出白景琦后,把他带回白家,白景琦跑向家门,大门打开了,季宗布知道白景琦安全了、知道白景琦回到家了、知道白景琦已经解除危险了,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消失在大宅门前,没有留下姓名,没有留下为何救白景琦的原因。
茫茫人海中,能够遇到与自己灵魂相似的人,真的太不容易了。季宗布和白家都是那个年代下孤独的刺猬,只有频率相同的人,才能看见彼此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优雅。
既然是白家邀请,季宗布自然乐意至极,他乐意与白家这样有仁心的人交往,他乐意为白家尽自己的一点绵薄之力,因为他打心里敬仰白家,敬仰白家的医者仁心、敬仰白家的悬壶济世、敬仰白家的救死扶伤。
初遇白景琦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小小的孩童,被绑在神机营,还有四五个凶神恶煞的大人看守着。
可白景琦呢?
他依旧天不怕地不怕,能吃能睡,洒脱无惧,面不改容,气壮胆粗,那可是一个五岁的孩童啊,白景琦的个性让季宗布惊叹。
看见有人要带走自己,白景琦半分慌张都没有,丝毫害怕的踪影都不见,有的只是好奇:你这是怎么捏的呀?
两对人拿命拼杀的时刻,白景琦本该是魂飞魄散、惊恐万状、毛骨悚然,可他却没有半点害怕,甚至他趁乱,偷偷拿了那季宗布捏碎的牌九。
对此,季宗布是始料未及的、是意外的、是震惊的。他称赞道:“好小子,有两下子。”季宗布刚来白家的时候,白景琦和其他孩子正在烤红薯,其他孩子都怕烫手,无奈只能眼睁睁看着红薯糊了。可白景琦却徒手抓起红通通火炭里的红薯,嘴里还说着:“真没出息,这能烫手吗?啊?”其中一个孩子用手轻轻碰了一下红薯,便哭起来了。白景琦说人家:至于吗,烫一下也不至于哭啊,真没出息。烫着我怎么了,我怎么了,我这不是肉长的?
说话间,他竟拿筷子夹起了一块烧得火旺火旺的碳,撩起袖子,放在手臂上,火红的碳把他的肉烫得滋滋响,在冒着烟气呢!
这哪有不疼的,可白景琦别说哭了,眉头都没皱一下,劲说别人没出息。
这已然不再是拿碳烫自己的手臂了,这是白景琦的隐忍与倔强,是白景琦的忍辱负重,是白景琦的百忍成金,也是白景琦的魄力,是白景琦的齐后破环。
大家只看见他的混账顽劣,看见他气走了一个又一个的先生,看见先生们一听闻白景琦的大名就纷纷推辞的状况。看不见他骨子里的魄力,看不见他眼神里的果断,看不见他的聪明、勇敢、善良。
他不聪明,如何想到在门框上放砚台,在先生推门而入时,将墨盒带下,泼得先生满身满脸的墨汁;他不勇敢,如何在季宗布拿戒尺打他手掌的时候,伸手就将一把短刀刺向季宗布;他不善良,如何会把被关家折磨得遍体鳞伤的香伶背回白家,给她上药,安慰她。
春秋·楚·李耳《老子》中: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白景琦要长成参天大树,他的聪明就是那小小的萌芽;要变成九层的高台,他的勇敢就是那筑起的每一堆泥土;要完成千里的远行,善良便是他脚下的第一步。别人都看不见他有成才的潜质,唯有季宗布,他看见白景琦所有的好,所有的优秀,所有的做大事的基石。
季宗布欣赏他的聪明,看重他的勇敢,垂青他的善良。
如果没有季宗布,白景琦很有可能会成为一个不眨眼的纨绔子弟。但,他这块顽石,有季宗布给他切磋琢磨,何其有幸。
季宗布最初就是以一句“那是功夫”,深深地吸引了白景琦。
后来又以“有本事,把我的手指头撅折了。”赢得白景琦“你神了。”的称赞。
再后来,又以“你以为我光会功夫啊?随便打开一篇,念头两个字。”换得白景琦的“你真神了。”季宗布傲然而立的姿态,那卓然不群的模样,更能显露出他学富五车般的才华。他的学识渊博,他的才气逼人,这世间有他这样的男人,真的是万物皆动情,江河皆仰目。
季宗布一生独自一人,没有妻子,也没有儿女。
明明八国联军攻陷北京城,大家都逃亡避难去了,可季宗布却不走;明明八国联军那么多的人,季宗布却以一人之力殊死抵抗;明明已经身中数枪,季宗布却仍然用撑着地;明明已经奄奄一息,季宗布却要用生命的最后一刻告知白景琦面对侵略者,不能退缩、不能低头:不是鱼死就是网破,你宰了他。
他是一个极其爱国的人,他的一生都在为国家效命,就算国家沦陷,他也一直在坚守自己的信仰,最终以身报效国家。
他要将自己一身的本领,一生所学,一生志向,传给一个优秀的人,他更希望,自己能为所爱的国家培养下一代人才。
他看上了白景琦,他选中了白景琦,他想要当他的老师。
故而他也尽最大的努力教好白景琦,他因材施教,顺应人性,是真正的大教育家。他是这样对二奶奶说的:龙生九种,种种不同,天下的孩子要都一样了,那不就乱了套了吗?你想想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哪一个不是犯上作乱起家的?可一坐了天下,却教训得子民要忠君爱国,对孩子顺其自然,无为而治。
白景琦像在黑夜里的一头盲目乱撞的小兽,终于找到光明的出口,他以前捣蛋的能量都变成了正向的努力。挑灯夜读、闻鸡起舞、废寝忘食,学习读书,学习药材药理,学习纵马驰骋。
人啊!都只服从真正有能力,比自己强千百倍的人。
白景琦渴望跟着季宗布学习那神一般的功夫,渴望变成季宗布那样有学识的人,他就如同沙漠里快要干死的人,突然遇见了季宗布这个绿洲,他大口大口地喝着水,咕咚咕咚地吞咽,生怕再迟一刻,绿洲便消失不见。
季先生是真正的大教育家,使得白景琦脱胎换骨,成为白家顶门立户的有为青年。
学生挑老师,老师也选学生,季宗布和白景琦是双向奔赴的师生情。
季宗布死在了白家的地窖里。
他的身旁是无数名贵的药材,但,那些药材医治不了洋枪带来的伤口;正如他季宗布武功再高强,依然躲不过洋枪;也正如他,一片赤诚,但面对千疮百孔的国家,他亦无法拯救。
故而,他最希望自己能教出下一代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