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瓶儿,《金瓶梅》的女主角之一,正月十五出生,出生那天有人送来一对鱼瓶,因此得名瓶姐。她是西门庆的第六个小妾。一生嫁过四个男人,初入大名府为梁中书之妾,后分别嫁与“官二代”花子虚、游医蒋竹山当正房,最后被西门庆纳妾。在梁中书家当妾时,遇到了生性多疑的“暴力狂”梁大夫人,动辄为一点小事殴打婢女和小妾,打死的都埋在后花园里。《金瓶梅》在交待李瓶儿在梁家的状况时仅提一句,“瓶姐单住在前院书房侧”古代大户家的老婆们通常在后院住,尤其是妾,李瓶儿为了避免梁夫人的嫉妒和猜忌、远离暴力,住书房一侧,这样一句不经意的表述中,能看出李瓶儿是个聪明人。正是她的智慧,使她在梁中书家数年安然无恙,并在梁中书出现政治问题举家逃跑时,分得了一大笔财产。
带着这些财产,李瓶儿前往“东京”投靠亲眷,后来认识了在朝中权势不小的花太监,由花太监保媒,将李瓶儿介绍给了自己的侄子花子虚,娶为正房。花太监告老还乡后,举家在清河县定居,没过多久就死去了,留下一笔巨额财产给花子虚。
花子虚是个浪荡哥,《金瓶梅》说他“整日往院中吃酒,花钱散漫”,这里的“院”就是妓院,又提了一句:“多是一帮游闲堂客怂恿的”,这帮人中就有花子虚的结拜大哥西门庆。在花子虚与西门庆的频繁来往中,李瓶儿很自然地结识了西门庆。这西门庆是什么人物?以原著描写看,关键词是“高富帅”;同时,他在当地有极广的人脉,也充分证明了西门庆的高情商。
李瓶儿在与西门庆的接触中,屡次对西门庆提到,花子虚成天在妓院风流,我常常在夜里反复吟唱,“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孤独总在我左右”“今夜的寂寞让我如此美丽”以西门庆的精明,听出了其中的暗示,于是极为策略的安排了一次与花子虚等狐朋狗友在妓院中的酒宴,在酒宴中又使了金蝉脱壳之计,装醉提前离场,成功走进了李瓶儿的卧房……西门庆与花子虚既是“把兄弟”、又是“清河好邻居”,仅一墙之隔。从第一次偷情开始,以后每次相约时,李瓶儿先打发婢女在墙头扔瓦为号,以示家中无人,西门庆便前往。如此不久,李瓶儿就果断地定下了要将自己嫁给西门庆的战略目标。于是,她开始从墙头一箱一箱分批次把自己的私财偷运到西门庆家。没过多久,李瓶儿便成功跳槽,嫁与西门庆。
李瓶儿人财两托付,如此豪迈地对待西门庆,原因何在?无外乎三种可能,一是图西门庆的钱,这个不大可能,因为李瓶儿自己就很有钱,还偷着给西门庆,况且花子虚继承了花太监的遗产,也算很有钱;二是图西门庆的权,这个也不大可能,因为在古代社会,妇女想干点事业几乎没有社会土壤,况且李瓶儿在没有嫁到西门庆家时,西门庆尚未步入仕途,仅仅是个商人;第三,就是图西门庆的人——李瓶儿爱他。
我宁愿相信第三种答案。
李瓶儿到西门家后,在六个老婆中最得宠,但从未因此表现得很傲娇。她十分小心又低调地与姐姐们相处,常常给她们送东西,出手比较阔绰,也时不时设宴款待她们;与府上丫环和书童的关系也不错,常为他们办私事,有一次,一个外地人有求于西门庆,找到西门府上写帖的书童,这书童拿了人家的好处但又没办成事,怕西门庆打他,求助于李瓶儿,李瓶儿欣然应允,帮他说情摆平。婚后,西门庆对李瓶儿信任有加,生意上的事、自己的苦恼常常说与她听,原著描述他常在外出回来与李瓶儿叙话至深夜,李瓶儿也时常给西门庆提些中肯的建议,不少都得到采纳。西门庆的几个老婆,都没给西门庆生个儿子,只有李瓶儿为西门庆生下了他唯一的儿子——官哥。
但是,李瓶儿的生活却没有因为她的低调和对西门庆的贡献而波澜不惊,她的身边有个潘金莲。这个女人,不仅心狠手辣,而且思维缜密、遇事镇定,与王婆合计鸠杀前夫武大,大家耳熟能详,在此不提。
在潘金莲组合拳的攻击下,李瓶儿终于招架不住。她茶饭不思、食量极小,身体每况愈下,而且还得了一种怪病:“上面不进,单只下面出,哪有个好人儿”李瓶儿病重时,潘金莲又趁机加剧对李瓶儿的进攻,常常当面说些李瓶儿不爱听的话刺激她,久而久之,终于卧床不起。
李瓶儿在病情最重的日子里,依然十分关心西门庆,常给西门庆送去十分体贴的劝诫,在他面前也从没说过潘金莲的不好。最为感人的一段,发生在李瓶儿死去的前夜,大意是,我的好日子不多了,将走之前与你说几句话,你切牢牢记往,你家大业大责任大,生意上要上进,不可懒惰,也应少些无谓的应酬;平时交友要慎重,损友害人,单只图你钱财;家中人口多,处处都要用钱,凡事需节俭,花钱不可散漫。西门庆在生意场上淫浸多年,唯利是图的人和事见得太多,身边的人又只会管他要钱要物,李瓶儿这番话,叫他怎能不感动。这一番真情告慰,是《金瓶梅》奢靡、喧嚣、表面繁花似锦的语境里,最安静、质朴和贴心的劝诫;是小说里邪恶、奸诈、势利、贪婪、虚伪、荒淫的众生相中,最善良和真诚的性格提喻。西门庆再混蛋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对他而言,真情来得太晚,走得太早。
没过多久,李瓶儿死去,时年二十有七。李瓶儿死后,西门庆十分隆重地为她办理了后事。葬礼后很长一段的时间,常常一整天睡在李瓶儿房中痛哭;并吩咐手下,李瓶儿房中的物品务必保持原貌,跟身的丫环和奶妈不得服待别人。这是西门庆的性格逻辑中少见的柔软、温情和真挚。西门庆的助手玳安与人聊天谈及这隆重的后事时轻薄地说,官人之所以这样操办,是因为他看上李瓶儿的钱胜过她本人。西门府中人整天接触着家中权利的争斗,与极尽糜烂的生活为伍,看着阴谋、欺诈、乱伦屡屡上演,听绯闻、传谣言如家常便饭,对两面三刀、阳奉阴违司空见惯,玳安有这样的想法应在意料之中。这也更加反衬西门庆与李瓶儿这段恋情的孤独。李瓶儿出殡后的酒宴上,西门家中仆人推杯换盏直到深夜,全然忘却了几天前还与之朝夕相处的一个鲜活生命的消逝。没过多久,生活又回到李瓶儿进门之前,风依然凌利,万物都在原地。
一切皆变,无物常在,本人向来不喜盖棺定论。现在,李瓶儿已死,有个基本的结论也属合理。
单就李瓶儿与西门庆的婚姻生活来说,可以认为,她真心爱着西门庆。她在西门庆家中低调、谦和、大方,时时操心着西门庆的生意和生活,深得其信任,她的角色既是妻子也是红颜知己。她为西门庆生下唯一的儿子,已经得到西门庆的深宠,官哥的夭折又使西门庆更加怜爱呵护她。但问题正在于此,西门庆越是爱她,李瓶儿就越招人妒忌,遭到陷害的危险就越大,李瓶儿的可悲,也恰是此处。像一个跳不出的死循环。
窃以为,《金瓶梅》营造的语境整体叛逆、肮脏,描写世相尖锐犀利、多含嘲讽,笔致华丽又不失活泼,但它看待问题却十分深沉而审慎,没有丝毫玩世不恭。最可贵之处在于,原著对人性的深刻批判并非无可辩驳、冷酷绝情,而是建立在一种悲悯的基调上,背后是一份宽慈的情怀。当是非、黑白、美丑被去掉了明显的界限,原著也成功还原了人性善恶兼具、亦正亦邪的本来面目。回看李瓶儿,在的天上和地下都走了一遭,她背叛花子虚,设计陷害蒋竹山,又与西门庆偷情,世人眼中,她的底色是个恶妇、荡妇,但她对西门庆的爱又这样真挚而纯粹,对婚姻生活也全情投入、无怨无悔;当她当上好老婆、生下儿子准备开启生命中为人母的新征程,她自己和儿子都早早离开了人世。无论是末日审判还是道德诅咒,当这一切以宿命的样貌加与一个已经回头的“浪子”,令人不禁唏嘘。
突然想起李瓶儿的生日系正月十五,那该是冬夜白茫茫一片冰冷的大地,然而抬头望去,也有一轮满月当空临照,虽然短暂,却光耀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