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5月,上海终于走出了寒冷的冬季,道路旁的枝干重新吐出了嫩绿新芽,新春的阳光终于透过层云慵懒地洒在了大地上,将上海这个城市从寒冷冬季的沉睡中唤醒。
街道上商贩的吆喝声、报童的卖报声、小孩的嬉闹声交织在一起,谱写出了一首人们安居乐业的升平曲调。
一位妇女手中拿着一封信件,有些紧张且犹豫地走在前往邮局的路上。这位妇女不知道自己的这封信会不会得到回复,曾经两次求助都被拒绝的她,很担忧自己会再一次无功而返。
但是现在的她不能放弃任何一份希望,想到这里,妇女坚定了自己的步伐,快步走向邮局。
四行仓库走着走着,妇女路过了一个仓库,仓库的牌匾上印有“四行仓库”四个大字。看到个仓库,妇女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驻足在仓库前,双眼盯着仓库久久未曾移动,目光从最开始的伤感变为思念,最终化作一抹温柔。
妇人闭上自己微红的双眸,抱紧怀中的信仿佛在拥抱自己的爱人。“快要十年了,晋元,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他们。”妇人在心中默默地说道。
妇人口中的晋元就是1937年曾率领88师524团全团414人在四行仓库与整个日本第三师团展开殊死决战后牺牲的抗日民族英雄谢晋元,而这位妇女正是谢晋元的妻子凌维诚。
这次凌维诚前往邮局是想将求助信寄给上海解放后担任上海市长的陈毅,而求助信的内容和寄信时为何如此忐忑还要从头说起。
谢晋元原本是一名住在广东蕉岭的小伙子,在这个小村庄成长的他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著名的军事院校——黄埔军校,在军校中,他也努力地学习军事理论知识,锻炼自己的能力。
随后,谢晋元来到了战场上。他在北伐的过程中也跟随军队屡立战功,不断被提拔。
与此同时,他还有幸认识了一位上海姑娘,这就是他未来的妻子——凌维诚。
凌维诚出生于1907年,父母都是商人,家中的条件在当时的上海可以说是十分优越。而凌维诚从小也是在蜜罐中长大,生活被照顾得无微不至。
1927年,凌维诚毕业于上海东南体专音乐专业,这时的她,不知道自己即将遇到一生中最爱的人。
一次,凌维诚答应自己的朋友出席婚礼做伴娘,而谢晋元也恰巧在这场婚礼中担任伴郎。意气风发的谢晋元和优雅恬静的凌维诚成为了这场婚礼上的一对金童玉女。
而两人也在婚礼上芳心暗许,不过谢晋元却顾虑于自己只是一个糙人,而凌维诚则是上流社会富家千金。
出于谢晋元对身份的芥蒂,两人这次虽然互相欣赏但并没有实质性的进展。不过一次意外让两个人正式踏出了相爱的一步。
1928年5月,随军北伐的谢晋元在前线身负重伤,被紧急转移到汉口的医院接受紧急治疗。
一直坚持着打听谢晋元消息的凌维诚第一时间登上从上海开往汉口的船只,前往谢晋元所在的医院。
躺在病床上的谢晋元望着只身一人赶来照顾自己的凌维诚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向凌维诚求了婚。
对于谢晋元的求婚,凌维诚自己当然是欣喜的,但是作为家中三姐妹的老二,凌维诚的父母和姐妹还是劝凌维诚考虑一下谢晋元军人的身份。
毕竟当时正处于战争年代,谁也不知道下一场战争会发生在哪里,又会是哪方获胜。
而作为军人的谢晋元也只能在这战乱年代随波逐流,身不由己。不过,凌维诚正是被谢晋元一心报国的家国信念深深吸引着。
于是在二人的坚持下,1929年9月,在亲朋的祝福下,谢晋元在汉口迎娶了自己的一生所爱凌维诚。
二人从相遇到相识再到结婚的这段经历,也成为了当时内部的一段佳话。
婚后的两人恩爱有加、相互扶持,成为了现实版的“薛平贵与王宝钗”不久凌维诚怀孕了,本以为幸福的生活会从此刻开始。
可谢晋元也如同话本中的薛平贵一样,即将奔赴战场。这段生活成为了暴风雨前的宁静,噩梦正在向他们一步步逼近,日本侵略者要来了!
随着日本侵略野心的逐渐暴露,国民为了应对战争,开始召集各地的军队将领回归军部做足战斗准备。
谢晋元在收到军队号召后意识到,这次的战争规模可能非同小可。而作为当时被日军紧盯的上海,很有可能受到战争的洗礼。
谢晋元为了防止自己的妻子和儿女受到战火之苦,决定让凌维诚带着孩子回到自己的老家——广东蕉岭。
此举受到了凌维诚家人的反对,他们希望凌维诚能够带着孩子们前往同样安全但是生活条件要更好的重庆。
但考虑到谢晋元是独子,一旦战争真正打响,老家的父母无人照顾。
凌维诚毅然决然地担起了抚养家庭的重任,带着孩子们回到了蕉岭。谢晋元离开前给凌维诚留下了一封书信,信中谢晋元因为对自己无法做到和其他家庭中的丈夫一样,照顾自己的妻儿而感到十分自责。
谢晋元只能将抚养儿女和照顾父母的重担交给凌维诚。但凌维诚没有任何埋怨,她只是默默地在背后支持着自己的丈夫,凌维诚深知谢晋元七尺之躯已许国再难许卿。
凌维诚一直记着谢晋元临行前给她留下的承诺:“等到战争胜利结束的那一天,我一定要亲自把你们接回上海”
凌维诚就这样开始了在乡村的生活,虽然生活艰苦但是依旧心怀信念,乐观生活。
家中除了自己的孩子和公婆外,还有大伯家留下的小侄女。一家人靠着谢晋元每月寄来的钱辛苦度日。
曾经出入于上海各种高档场所、书店、会馆的凌维诚如今收起了优雅知性的旗袍,换上了平淡朴素的粗布麻衣。在农田和山林之间劳作耕耘,白天在外农忙,夜晚在家教子。而这种和曾经截然不同的生活,凌维诚一过就是十年。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谢晋元离开了家后立刻加入了淞沪会战,在长达2个月的正面对抗后,军队损失惨重,开始陆续撤退。
为了给十万大军撤退作掩护,谢晋元选择带领400多名将士死守在四行仓库。
进入四行仓库的谢晋元部此时已经彻底失去了任何支援,仓库内是谢晋元为了声势谎称800实际只有400的疲惫之军,仓库外是占领了上海的日军第三师团。
悬殊的差距让所有人都感到绝望,此时相信他们的只有他们自己,谢晋元率领自己的部下在四行仓库和敌军开展死战。
据后来参与过这场四行仓库包围战的幸存军人说,当时谢晋元对他们这些士兵们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们的魂可以离开我们的身,但是手中的枪不能离开我们的手!”随着“八百战士”的坚守,国军部队主力已经全部撤离。在国民的多次撤离命令下,谢晋元终于不甘地带着部下撤入到英国租界内。
自此,谢晋元带领“八百战士”坚守四行仓库和2万余名日军血战四天的事迹成为了抗战历史上的一段传奇。
可是四年后,一封来自上海的信件被送往了广东蕉岭,最终交到了凌维诚手中。
蕉岭的四月比上海要更热一些,田地中不时有一两只青蛙跳过,纷飞的蜻蜓在庄稼丛中跳舞,凌维诚正在准备新一年的劳作。
突然林间小路上有一个人叫住了正要继续农忙的凌维诚:“有一封来自上海的信,要你去亲自收一下。”上海?是家里人么?还是……他?凌维诚有些激动又有些期待地往村子里的寄信处跑去。
凌维诚来到村舍,今天的村舍和往常不一样,除了穿着大褂的村民们还有一位身着军装、面色沉重的士兵。
凌维诚心中泛起了一阵不安,不待士兵讲话,她急忙抢过信件拆开。信里不是家人的问候,不是丈夫的关心。信里字里行间传递着一个信息,谢晋元,牺牲了。
谢晋元没有死在和日军对抗的战场上,而是死在了汪精卫日伪的谋害之下。
谢晋元带着部下入驻英国租界已经四年了,这四年中一直以最严格的要求每天照常训练自己的部队。谢晋元对于日伪军和其他势力的招降视而不见,坚信着自己还有一天要带着部队继续为国家作战。
见威逼利诱都没有作用的汪伪买通了四位士兵,趁着谢晋元早起操练士兵的时候,用利器刺死了谢晋元。当时,他只有37岁。
得知自己丈夫已经牺牲的凌维诚一时间眼前一黑,她不知道这些年自己在这田间辛苦劳作、艰难等待,是为了谁。心中一直坚持的夫妻重逢信念也成为了推动凌维诚更加绝望的一双手。
凌维诚此时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去上海见自己的丈夫最后一面,但在兵荒马乱的环境下,凌维诚此时只能将这个最普通的愿望埋在心底,这也成为凌维诚最遗憾的几件事情之一。
士兵除了带来了谢晋元牺牲的消息外,还带来了国民发给凌维诚的五万元体恤金。
有了这笔体恤金,或许家里的生活短时间内可以维持下去。但是,从小接受教育的凌维诚深知教育对于孩子未来的重要性。
自己最重要的丈夫已经去世了,她接下来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孩子们。于是为了解决自己孩子们的教育问题,凌维诚第一次离开蕉岭前往重庆,向蒋介石求助。
可惜,凌维诚最终还是没有见到蒋介石,只是在坚持了几天后受到了宋美龄的接待。宋美龄在自己的会馆里接待了凌维诚,凌维诚也是第一次见到了这位“第一夫人”
宋美龄穿着精美的旗袍,头上带着明珠打造的簪饰,桌子上摆放着翡翠瓷器。而另一边,则坐着身着粗布麻衣,身无金玉的凌维诚。
凌维诚无心喝茶,而是急切地问宋美龄,国民能不能帮她的孩子们解决教育问题。
宋美龄接过话头表示道,国民一定会对这帮孩子负责到底,但是目前处于战争时期,也没有办法立刻安排学校。
宋美龄让凌维诚回去等消息,等抗战胜利了,他们一定不会忘记这些为了国家付出亲人生命的烈士家属们。
与宋美龄见面之后,凌维诚回到了蕉岭。这次重庆之行可以说是喜忧参半,喜是国民承认了自己丈夫的功劳;忧的则是自己的孩子恐怕短时间没法依靠来解决教育问题了。
回到乡下的凌维诚决定自己对孩子们进行基础教育,在农忙之余,凌维诚教自己的孩子们读书识字,经常用谢晋元的事迹教育他们做人的道理。
凌维诚的几个孩子也在这段时间里,在凌维诚的教育下树立了非常正确的人生观念。
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远在广东的凌维诚终于开始准备踏上回到家乡上海的路途。
次年3月,凌维诚带着四个孩子来到汕头准备坐船回到上海。在登记信息的时候,轮渡公司得知凌维诚是抗日民族英雄谢晋元的遗孀,向凌维诚表示了最高的敬意,并且免去了凌维诚此行的一切费用。
凌维诚为此深受感动,她的丈夫并没被人民所遗忘,因此她对于自己的这次归乡之行也有了一丝美好的憧憬。
来到上海的凌维诚有两件事情要做,首先是去自己丈夫谢晋元的墓前祭拜,圆自己当初看丈夫最后一眼的愿望,其次就是如今战争结束了,她找到宋美龄想让她帮忙解决孩子们的教育问题。
可是这两件事都还没开始着手办,一批意料之外的人找到了凌维诚,他们就是谢晋元带领打四行仓库包围战的幸存战士们。
原来凌维诚坐船回到上海的时候,上海本地报刊刊登了“八百战士”将领谢晋元遗孀抵达上海的消息。
这些谢晋元的老孤军们就都来到了团长夫人这里。凌维诚本以为这会是一场喜悦的重逢,谁知双方刚刚见面,“八百战士”们就声泪俱下地向她讲述了这些年的苦楚。
原来,谢晋元去世以后,他们所在的孤军营就被日军所占领。这些曾经带给日军大量麻烦的士兵立刻被俘虏并发往俘虏营参加各种超负荷的劳动。
常年的高负重劳动和营养的低摄入,让这帮当初在战场上骁勇善战的军人变成了如今瘦骨嶙峋的“难民”
看到这帮和自己丈夫出生入死的老部下们,凌维诚二话不说直接向老兵们承诺:团长牺牲了,我作为团长夫人要把团长留下来的担子挑起来。
凌维诚先带领着这些老兵找到了一些日本人投降后留下的房子住了下来,掏出自己当时身上几乎全部的家当为他们购置了生活用品和食物。
老兵们终于在上海有了能够生存下去的住所和物资,但是凌维诚也知道只靠她自己很难彻底改变这些战士们的生活条件。
于是凌维诚带着老兵们的名单,再次来到了蒋介石府上,想求助于蒋介石,让国民照顾一下这些老兵们。
凌维诚苦苦等待了四天,没有见到蒋介石,只有一句简单的回应:耐心等待,上海会照顾你们的。
这熟悉的话语让凌维诚仿佛回到了第一次去重庆求助的时候。凌维诚无奈,但也只能带着蒋介石的这条口信,连续几天奔走于上海的各个部门之中。
她不求能多帮助这些孤军多少,只是希望能够让这些战士们享有应有的照顾。
但是蒋介石的国民再一次让凌维诚失望了,各个部门之间的推诿和不作为,让凌维诚彻底放弃了向蒋介石求助的选择。
凌维诚开始教授这些战士们如何经商,如何制造,如何做一些小买卖让他们能够得到一部分收入从而能够自给自足。
在凌维诚两年的奔走下,这些幸存的“八百战士”大多获得了一份能够维持生计的工作。
随着一位又一位战士离开临时住所自我谋生,凌维诚感觉自己的丈夫仿佛也一直在身边陪伴着自己照顾着他的这些老部下们。
他向凌维诚了解到了当初那些“八百战士”们的现状,特别把谢晋元墓地四周的土地交给凌维诚和她的孩子们使用。陈毅对凌维诚说道:决不能让烈士们流血还寒心。
和前两次求助截然不同的待遇和经历,让凌维诚不禁流下了眼泪。她知道,自己的丈夫为了国家牺牲是值得的,这是值得托付终生的国家。
凌维诚的后半生都为了“八百战士”们付出,她一直叮嘱自己的孩子们,即使她不在了,也要照顾好这些战士们。他们谢家和这些战士是血脉相连、不可分割的。
在感动于谢晋元和“八百战士”们的英勇壮烈的同时,我们更要给予凌维诚最大的尊敬。
是这位伟大的女人,让人们再一次看到了中国妇女的勤劳与坚毅;让我们看到了一位女人对于爱情的坚守和付出;让我们看到了位卑未敢忘忧国的侠女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