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才的想法其实是有了分别心,这个分别心是——我想让大家去看我——这个特别不好。你的初心是为了表演,是要演一个真实的人,那才是表演的本质”早年间他的名字都是排在通告单的最后,之后逐步逐步往前走;剧本也从“只有一句词”的一页纸变得越来越厚。他习惯随手在剧本上写下自己对这场戏的态度或调整,“每次翻看,那个时候的画面就呈现在眼前,我是在哪写的,有没有喝酒、有没有通宵,那场戏演完是什么感受……”“刘欢就是这样,他不用着急,就这么慢慢磨着,等他自己准备好了,机会来了,一下子就能出来。而且我觉得对于他来讲,即使没有大红大紫,一辈子享受这样一个工作也是非常快乐的。”刘欢与阚清子在《我就是演员》节目中我在《我就是演员》里的第一段表演是《深夜食堂》。整个过程非常有戏剧性。原本我对表演挺有自信的,但是看到剧本时蛮惊讶,我不知道在舞台上怎么呈现一个聋哑人。我们都知道在舞台上台词是最大的优势,台词越多,吸引观众的视线就越多,当你没有台词的时候怎么办?但是我又迅速回到了演员的本职工作:我刚才那样的想法其实是有了分别心,这个分别心是——我想让大家去看我——这个特别不好。你来的初心是为了表演,是要演一个真实的人,那才是表演的本质。
我就仔细看剧本,马克是一个码头工人,他会读唇语,所以我表演时视线一定是看对方的嘴;又因为他没有条件从小系统学习这个,读唇的反应会慢半拍,这个节奏怎么把握?其实我是听得到的哦。我就要强制告诉自己,我听不到,要用眼睛看。
这种准备工作我做了很多,跟孩子的情感也培养得很好,从排练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四五六七八九次,包括预录,我的状态都特别好,情感非常充沛、饱满,我就认为OK了,这个片段我拿下来了。但是戏剧性的事就这么发生了,恰恰在晚上实录的时候,我的那个状态没有了。孩子一上来喊我“马克、马克”,其实我现在说起来,感受都是很强烈的,但是在那一刻,我的内心就没有那么强烈。
我是体验派,我所有的表演都是当下最真实的反应。如果那天我用技巧,完全可以把这滴眼泪挤下来,但是会变得特别假。如果一个演员你连自己都没有感受到,怎么去打动观众呢?现在有些戏里演员哭得稀里哗啦,但是根本没有办法触碰到我,因为他自己心里都没有颤动。
所以那场表演之后,我在台上就一直丧个脸。其实上台之前,工作人员都让想想表演完了跟大家说什么,我之前也有想法,但是当时我就觉得没什么可说的,错了就是错了;我心里想的就是,怎么可以?怎么会这样?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没有人看你在台下付出了多少,观众有权利就看你台上一分钟最好的表演,没有出来,你就是对不起大家。也有人跟我说你已经演得很好了,但是我很清楚还是差那么一点点,在我自己心里这就是过不去的。
这次上节目让我有了很深刻的反思,这些年做演员其实一直生活在很安逸的环境中:在剧组,没有人会指出你的问题,拍电视剧大家都在赶时间,得过且过;演的时候如果状态达不到,还可以说大家等等我,酝酿个十分八分的。很多时候就确实会陷入这种安逸中,没有一面镜子让你真正看到自己的不足。
其实所有从表演中获得的快乐、难过,还有现在对表演的爱,都是在过程中慢慢体会到的。
1998年我刚上大一,一个偶然的机会被选中演一个电影叫《莫妮卡》,那真是第一次,就想着什么都得尝试嘛,在武当山拍,十几天就拍完了。出发前管同学借了一件羽绒服;在学校门口买了一条骆驼,怕去那地方没烟抽,骆驼便宜劲大,一根可以顶三四根;就这么去了。
不演不知道,一演,天啊,自己门外汉到一定程度了,每天感觉就像受刑,把台词生硬地背出来,经常演着演着就演到机器外边去了。有一场很大的戏,我在比武场上练武,拍得乱七八糟,武行是香港人,就用粤语骂人……哎呀,真的很想找个缝钻下去。当时都没有什么办法能想,就盼着赶紧,什么时候能完。这件事儿对我打击很大,再回学校比之前刻苦好多,每天按时出晨功,练台词,跟同学排练。“怎么别人行,我就不行呢?”我这人还挺要脸面的,我不允许别人再那么说我了,我一定要把这事儿做好。也是那次“伤害”,在我内心里奠基了:对于表演这事儿不能放松警惕。
最初入行的想法很稚嫩:学了一身本领,是不是得出去找个门派比划两下?那是2002年,我们也没有分配,没地方上班,就变成了“北漂”我住过平房,五平米,有个门,顶上有个窗户,还没有玻璃,冬天给我冻的。旁边住两个师哥,我们每天一起去跑组。
那时候太好玩了,八一电影制片厂在西边,我们骑着自行车去,太远了。那边有几个宾馆,副导演经常在那建组,组讯都在门上贴着,我们就敲门,“老师好,我们是哪哪哪的。”人家说,“啊,把资料放这吧。”能放一份资料在那,就觉得自己多了一份希望。就这样一直坚持了很多年。现在想想其实是看不到希望的,当时就觉得有希望。
我们就跟《我是路人甲》里群演的状态一样,最高表演学府毕业也没用,可能你在递资料的时候,人家会多考虑一下,但是也就一下。剧组有金字塔的环境在,在老一派的人看来,这个行当得有规矩,当时我们这样的在现场是不可以带椅子的,只能拎着一个小箱子,叫现场箱,能坐一坐。所以我到现在也是一个很有规矩的人。
那会儿演一个角色,就在自己简历上加一行,就算跑个龙套也写上,每年都还算是有进步。2004年,经过重重筛选,我演到了一个男一号呢还。
毕业演了四年戏以后,因为年轻、贪玩,再加上觉得很多东西跟自己想的不太一样,也没有办法维持生计,我就选择离开去做生意,结果被骗了,欠了一屁股债。等千疮百孔地再回到这个行业,所有东西都没有了,虽然只走了一年,已经不可能再得到之前能得到的角色。
我记得特清楚,我刚回来的时候,之前认识的一个导演的女儿过百天,我去了,一桌上坐的还算是玩得比较好的人。别人问我还演戏吗,我说,“演,哥你后面拍什么带着我点。”我其实是一个特别不愿意去低头的人,这种话,特别难说出口。但是那两年就是这样过来的。也真多亏了这些人的帮助。有人可能会觉得,你凭什么不给我,或者你怎么给我这么烂的。但是你要想,人家不给你,你又能怎么样呢?人家给了你,你就要记住,只有这样你的路才能走得越来越长。
我觉得老天爷还是挺赏我这口饭吃的,让我能开窍。现在应该算是开窍了哈哈,起码我能够在一个人物的维度内行走,而不是只在人物的表层。我最想演出人物的真实性,越真实的东西越难演。我不想有固化的东西在。演完《小爸爸》之后,很多戏找过来都是齐大胜那种好男人角色,我说我能不能换一个,别人说不用,我就要你那种样子,太好了。那剧本我都不用看,上句说什么,我都知道后边要接什么,就已经演到觉得,干嘛呢这是?特没劲。吃老本有什么意思?你进入到这个行业,不就是想体会不同的人物质感吗?
我拍军师的时候特别开心,演曹叡对我是个很不一样的经历。曹叡的资料非常少,剧本上就那几场,没事儿老发火,为什么?只能沉下心来,去翻看历史,我在拍摄的那七个月里,无时无刻不想着他,他的一生就笼罩在一个问题之下,就是父母不和,这导致了他的易怒、他的癫狂、他所有的情绪表现。
我以我的特质进入他,用我的感受感受他,他发火时我会想如果这是我,会怎么发火,然后越演越顺,角色就会进入你。那七个月中就是他逐渐在替换我,以至于演完曹叡,我许久都跳不出来,也很暴躁。
我没法在本我和角间快速地跳进跳出,只能用这种最笨的方式,哪怕之后长时间走不出来,但是塑造他的过程中是开心的。这是表演最吸引我的地方,演员不单单是用皮囊去演一个喜怒哀乐,是可以往人的里去钻的。我对人性特别感兴趣。每个人身上都有人性的卑劣点跟闪光点,但这些是怎么来的呢?我特愿意琢磨。
表演是感性和理性的平衡,感性是尝尽了人间的喜怒哀乐,才能呈现出相对完整的人物。而理性是现在很多表演缺乏的,就是你要知道这场戏要表达什么?这场戏的节奏是什么?戏中戏是什么?你要能够跳脱出去,这是理性。
所以我会回看自己演的戏,以审阅的角度去看。因为我很清楚当时演的时候要表达什么,那我看呈现结果时,就看和当时想的有没有偏差,如果有偏差,差在哪了,下回就会注意。比如曹叡,他去世前的那场戏,有三种人格转换,我看了成片,发现最后那段转换缺点过程。我这两天还在想,怎么能处理得更好,哪怕节奏稍微抻那么一点点,只要……哎呀……原来我特别不善于表达,但在表演上想法又很多,我就会跟别人说,“这块儿不然你这样吧,怎么怎么。”人家说,“凭什么?”现在可能年龄到了,我愿意去交流了,我会说大家一起聊聊,怎么样让这个戏更好。
每部戏当中总有一些过场戏,这时候我就会想办法,在不影响别人的前提下,去做得再极致一点。2018年上半年的一个戏,我演一个商人,别人问我,“你相信谁谁谁吗?”我说,“我不相信,我只相信人性的欲望。”原台词是:我只相信金钱的力量。就这么细微的东西,感觉可能就不一样了。
我在表演上只给自己打60分,我知道我的能力在哪,也知道不足在哪。做演员首先要修身,得有理解力,有认知,才有进步,就像这次上节目演《梅兰芳》,听陈凯歌导演讲他对人物的理解,真是有味道。
作为所谓公众人物,对我没太大影响,该吃吃该喝喝,只是从上中戏就开始减肥,饿了快20年,没办法,吃这碗饭的。名和利是人的欲望,《梅兰芳》里面说的,“这一生谁也逃不过你身上的纸枷锁。”我觉得这可能也是对自己的一个规范,有这个纸枷锁,你会有方圆度。名和利来了,就去接受,但这是大家赋予的,要用更好的表演去回馈。
我有段时间特别困惑,因为每天都在一个别的角色中,那真的自我是什么呢?所以我就想做一个能真正认认真真感受生活和身边人的人,能做点自己喜欢做的事儿。骑车能带给我特别大的自由感,我们玩车的人说,“四个轮子承载的是生命,两个轮子承载的是灵魂。”我有一台车,我买的时候就想,有一天我要骑着它去一趟西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