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封家书■李梦奇段伟“南日岛,风景好,风吹大树倒,老鼠满地跑,毒虫抓不尽,日头晒个饱……”2015年,程泉参军入伍,来到福建南日岛,这段“顺口溜”让他印象深刻。
当兵到部队,是程泉做了十多年的梦。离家前,父亲叔伯为他“壮行”的场景此时仍然历历在目。
那年夏天,眼看着家里唯一的儿子要离乡参军,父亲程建策百感交集,小心拿出珍藏的两瓶酒,忙着张罗起“壮行宴”
程家的“壮行宴”不一般。1985年参军的伯伯程建华来了,1989年参军的叔叔程国政来了,2007年参军的堂哥程晓敏也来了……几位老班长坐在一起,“壮行宴”宛如一场“班务会”
“泉儿!”伯伯程建华举杯,说:“今天是为你壮行,但这第一杯酒,咱们还是要敬你的大爷爷……”话毕,几位硬汉起立侧身,将酒洒在地上。
伯伯口中的大爷爷,名叫程雄。程泉尽管没有见过他,但对他并不陌生,而且在心中对他始终保留着一份沉甸甸的情感。
这一切都源于那两封特殊的家信。
图为革命烈士程雄的家书。程泉提供图片制作:周格格程雄,乳名实穗,1938年加入中国,1939年到新四军江北游击纵队,后曾任副政治指导员兼党支部书记、连长等职。
这是程雄在前线给父母寄去的一封家书。
双亲大人膝下:在这里大概有一个相当的时间住吧!最近的工作情形,是分着两个方向进行,就是军队和民运。这当然是军队的工作要紧,但是民运方面虽然在军事上看起来比较是占次重的地位,而在这军民合作集中一切力量,来应付这第二期抗战对敌的反攻,以期达到抗战胜利,达到成功的目的。所以因这许多的重要焦点,我们这批政治工作同志,每天按时分布在各部队授课外,余下的时间,就是进行乡村的民运宣传工作,使当地的民众能达到和我们游击队的切实合作。
五·五晚三时写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1943年8月,家人又盼来了程雄的来信,可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封信竟是程雄的“绝笔”——亲爱的双亲大人膝下:儿这次为了民族,为了可爱的家乡,为了骨肉相连的弟妹,求得生存和幸福,儿不得不来信辞别双亲大人,如果不能活着的话,双亲大人应保重玉体,抚育好弟妹。生活难度的话,可卖掉土地、房屋,把生命糊过来,到十年八年我们就好了,有饭吃、有衣穿、有房子住。现在儿就要离开大别山,走上最前线消灭敌人,保卫中华,望双亲不要悲伤挂念。儿为伟大而生,光荣而死,是我做儿子最后的心意,罪甚!罪甚!
儿实穗跪禀家人收到这封信3个月后,24岁的程雄便血染沙场,永远倒在了战场上。
40多年后,程泉的伯伯程建华于1985年10月光荣入伍。临行前,家中长辈同样为他举行了简短的“壮行宴”部队的训练很苦,但程建华从没打过退堂鼓。他说,他总能从那两封家书中找到坚持下去的理由。
4年后,程建华退伍,弟弟程国政参军。兄弟俩在站台拥抱“换防”,弟弟嘱托哥哥照顾老人,哥哥寄语弟弟精武爱军。汽笛声响,两人挥手作别,再想念,只能家书报安。程泉的父亲程建策因为身体原因,多次报名参军未果。几年后,程建华、程国政退伍回乡,三兄弟终于团聚。
打记事起,程泉和他的堂哥们就被“军事化管理”:父亲和几位“老班长”要求他们必须“听招呼、守纪律”,任何时候都要“坐得端、站得直”……尽管父辈平时严肃少语,但程泉还是能从他们的叹息中感受到伯伯和叔叔“兵未当够”的壮志未酬、父亲“参军未果”的黯然神伤。因此,少年的程泉对于军营就更加向往。
2007年,程泉的堂哥程晓敏到了应征年龄。他戴上红花,在一片锣鼓声中骄傲地离开家乡。彼时的程泉还不到12岁,看到堂哥穿上军装时的神采奕奕,他恨不得一夜之间长大。
2015年,连续两年报名参军的程泉,终于通过层层筛选参军入伍。离乡那天,程泉大步走向车厢,胸前的红花随风摆动。伯伯程建华和叔叔程国政久久地站在月台上,看着程泉渐渐远去的背影,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看到这句话的那一瞬间,程泉体内的热血翻滚起来。这是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18岁的大爷爷程雄写下的抗战誓言。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程泉渐渐适应了岛上的生活,他黑了、瘦了,眼睛里却有了光亮。
2018年4月,大爷爷程雄的家信在电视栏目中被选读。此时,程泉已经成为陆军工程大学的一名新学员。“现在儿就要离开大别山,走上最前线消灭敌人,保卫中华,望双亲不要悲伤挂念。儿为伟大而生,光荣而死,是我做儿子最后的心意……”听着节目嘉宾声情并茂地读着大爷爷的家信,程泉在脑海中一遍遍回想起那些曾自以为“人生最苦的日子”:南日岛充满腥味的海风、毒辣的日头、遥远的夕阳和漫长的海岸线……那天,程泉发现自己开始怀念南日岛的时光,第一次觉得自己读懂了大爷爷的家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