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元年,公元167年。
一生难有作为的汉桓帝刘志驾崩了。
这位皇帝前半生被外戚势力桎梏,后半生又被宦官势力裹挟,可以说是终其一生,都困在东汉政坛的旋涡里。
皇帝死得突然,那谁来主持大局呢?
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
这个主持大局的人,正是皇帝的女人,从皇后升级为太后的窦氏。
桓帝无子,挑选继承人的工作自然就落到了窦太后的身上。
而对窦太后本人来说,这已经是一件极为轻松的工作。
毕竟前几朝擅权祸国的太后很多,她有很多成功经验可以学习。
比如在选皇帝这件事上,就有很多值得借鉴的地方。
太老的不行,岁数越大,在东汉政坛里混的时间越长,个个都是人精,当了皇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自己根本控制不住。
年轻的也不行,二十多岁的年纪,正是热血澎湃,想要建功立业的好时节,肯定不会屈于人下,安安稳稳的当个傀儡皇帝。
那选个年幼的小朋友当皇帝呢?
也不行,年纪太小,容易夭折,弄来弄去白折腾一场。
所以说选皇帝实在是个技术活,窦太后翻阅前朝史料,一顿取经,最后终于敲定,立刘宏当皇帝。
打开皇室族谱一查,刘宏是解渎亭侯刘苌的儿子,河间孝王刘开的曾孙,汉章帝刘炟的玄孙。
根正苗红,年龄合适,在窦氏外戚的拥戴之下,十岁的刘宏即位称帝,成为了东汉王朝的第十二位皇帝。
且不说此时的东汉时局复杂,外戚架空皇帝不说,宦官势力也忙着从皇帝手里夺权,单说刘宏本人,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
朝廷大事有外戚定夺,中宫之事有宦官处理,皇帝除了在每天早朝当做一个接受朝臣跪拜的吉祥物之外,大部分时间都是自由的。
当然,这世界上没有绝对的自由,只有相对的自由。
东都洛阳是皇帝的游乐园,但也是皇帝毕生的监狱。
既然无法参与王朝的日常工作,那我就痛痛快快地玩一场吧。
内宫之中奇花异草,鸟兽各异,但皇帝看多了,玩多了也会觉得没意思。
豺狼虎豹,都是西域进贡来的,麒麟蛟龙,那是神话传说中的动物,就算皇帝想玩,也不可能搞得来。
综上所述,没有一样动物是皇帝喜欢的。
那皇帝喜欢什么呢?
驴。
皇帝长在内宫,见的都是威仪凶猛的大物,寻常家禽牲畜,老百姓喜闻乐见,皇帝却是闻所未闻。
侍奉皇帝的小太监一看皇帝想开开眼界,灵机一动,从宫外牵了四头驴,皇帝哪儿见过这稀罕物啊,看见驴之后两眼放光,架着驴车就开始在后宫转悠上了。
帝躬自操辔,驱驰周旋,京师转相放效。——《后汉书》官僚士大夫们一看皇帝都乘驴车出门,还以为时尚圈的风向变了,纷纷模仿皇帝,一时间驴价大增,千金一头,供不应求。
兴致来的快,没的也快,引领完东汉时尚圈的潮流,皇帝很快对开驴车失去了兴趣,小太监一看不行啊,咱得让皇帝乐呵起来啊,于是又从宫外牵了条狗拿给皇帝玩。
有读者可能问了,驴对皇帝来说罕见,可狗对皇帝又有什么稀奇呢?
狗虽普通,但太监同志们别出心栽的给狗带上冠冕,系上腰带,穿上官服,趁着早朝时分,把一身官员打扮的狗放进了朝堂上。
朝堂威仪,天子神圣不可冒犯,官员们上朝时怎么说话,怎么站位,穿什么衣服,都有明确规定。
大家上朝都很提心吊胆,生怕搞出什么不符合规章制度的行为来。
臣子直面天子,那就是繁星对皓月,电灯泡比大太阳。
任何轻微的响动乃至行为,都是对皇帝大大的冒犯。
而冒犯皇帝,很有可能下了朝就要去吃牢饭了。
但这条狗可没那么多规矩,在殿上溜达来,溜达去,保不齐还要抬腿尿一泡。
狗在下面来回跑,皇帝被却被逗得哈哈笑,皇帝一边笑,一边还说了这么一句话:好!好狗官!——《后汉书》对士大夫们来说,官服是他们的象征,而太监们给狗穿上官服,无疑是在讥讽士大夫是狗。
这样的行为对官僚阶级来说已然是大大的侮辱,但皇帝不仅不制止,反而给予了高度表扬。
奇耻大辱,真是奇耻大辱。
但臣子们没有其它办法,只能默默忍受这种耻辱。
封建帝制时代,这是身为臣子的宿命。
皇帝的荣辱和他们息息相关,君荣臣无事,君辱臣赴死。
但他们自身的荣辱,却从来没有人在乎。
而对皇帝本人来说,什么王朝的荣辱与共,让自己开心才是第一位的。
皇宫繁华,但对皇帝本人来说,却是天底下最为冰冷的所在。
一个登上了帝位的人,必然是失去了父亲的人,且很有可能也失去了生母。
无论是外戚、宦官、还是臣子,在面对皇帝的时候都是毕恭毕敬,笑逐颜开,但其实这些人都暗藏心思,各怀鬼胎。
皇帝谁也不能信任,而不能信任别人,就会产生强烈的孤独感。
所以孤独的刘宏决定,要品尝一下人间的烟火气息。
出宫溜达不太现实,因为皇帝如非必要,很难出宫,一来要得到掌管礼仪的官员们的应允,二来要向窦太后请示,实在太麻烦。
那不出宫,如何体验人间烟火气呢?
简单,办一场盛况空前的cospaly集会就行了。
但皇帝搞cosplay,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皇帝很有经济实力。
既然不差钱,那就在宫内仿造宫外的街市和市场,1:1建造一样的。
场景搭建完毕了,接下来就该请群众演员了。
皇帝叫来宫女、太监和嫔妃,让他们扮成商人和路人,上演一场热闹非凡的百姓日常。
既然扮商人,那就得办全套的。
那既然是商人,就要卖东西。
皇帝把宫里的奇珍异宝全都搬了出来,充当道具,没想到这帮宫女太监们手不太干净,一边演戏,一边偷东西,结果皇帝的宝物,全都被手底下这帮人偷走了。
不过这也不怪这帮下人,刘宏演戏不给结钱,连盒饭都不管,不偷你偷谁?
以上,只是汉灵帝刘宏同志日常生活中一段小小的写照。
事实上,这位皇帝的玩乐行径绝不止于此,如果有可能,皇帝可能比这玩得还。
那是什么限制住了皇帝呢?
原因很简单,皇帝没钱了。
可能又有读者举手提问了,天下都是皇帝的,皇帝怎么会没钱了呢?
说的不错,东汉王朝地大物博,皇帝是天下之主,整个天下自然都是汉灵帝刘宏的,但天下间的钱,却并不都归他管。
国库充盈,但他却一分钱也拿不出来。
一来这些财富都是专职专干,一个萝卜一个坑,要给官员发工资,要给将士发军饷,各地维稳、修缮、城乡建设,都需要花钱,而留给皇帝专用的,实则少之又少。
二来刘宏同志是个实打实的傀儡皇帝,想要花钱,得先过了窦太后这一关。
但很显然,刘宏对窦太后并不感冒。
不想从太后手里要钱,那就得自己搞钱。
皇帝怎么搞钱呢?
当然不能勒索大臣,毕竟是帝王,不能连脸也不要了。
思考再三,皇帝决定,卖官。
刘宏可真是个小天才。
因为卖官对皇帝来说几乎是零成本零风险的商业活动。
你想快速升职吗?你想成为朝廷大员吗?你想坐拥荣华富贵吗?
你,想当官吗?
现在,不用勤学苦读,不用别人推荐,更不用举孝廉,只要有钱,俺刘宏都能帮你实现。
皇帝卖官鬻爵,这在中国历史上,可以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卖官,就相当于把东汉王朝一块一块卖出去。
这是亡国的行径。
但以刘宏同志的智商,他当然断断想不到这点。
朝廷冗官风行,朝堂上争斗不休,科技暂停发展,农业颗粒无收,经济遭遇崩盘,东汉综合国力原地倒退十年。
皇帝呢?皇帝玩得正起劲儿。
我以前曾经说过一句话,再混蛋的帝王,也有值得表扬的局部。
刘宏虽然混蛋,但还是给自己攒了一点功德。
但江河日下的东汉不可能因为皇帝芝麻大点的功绩就发生改变。
当然,改不改变,谁在乎呢?
积极擅权的窦氏外戚不在乎,反正东汉是老刘家的,就算亡国灭种,也轮不到我们背锅。
疯狂敛财的宦官朋友们当然更不会在乎,西汉完了有东汉,东汉完了也许还有南汉、北汉,既然生来就是伺候主子的命,那我们伺候谁不是伺候?
朝堂上的士大夫们倒是敏锐地感觉到了帝国即将要崩塌的危机,但士大夫们无权无势,除了一张可以义愤填膺的嘴之外,再无他物。
东汉的末日要来了。
这位一生玩乐无度,愧对臣子,枉对黎民的皇帝病逝于中平六年,公元189年。
那一年,东汉将军皇甫嵩平定凉州之乱,幽州牧刘虞也平定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农民起义。
虽然皇帝死了,但大家却认为接连的胜仗是帝国中兴的象征。
但他们不知道,彼时的胜利号角就是来时帝国覆灭的哀嚎,而彼时的中兴之象只不过是一个悠悠王朝最后的回光返照。
东汉,即将迎来它的至暗时刻。